舌尖美味烩酸菜,酸香飘入梦里来

烩酸菜，酸香飘入梦里来

常记得多年前那个梦。梦中，一碟妈妈做的烩酸菜酸香扑鼻，菜里的猪骨头、豆腐、手工粉条清晰可见，就是一会儿好像家人还没到齐不能开吃，一会儿又是到处找不到筷子，一会儿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巴，总之馋了个够呛，终也没能吃着。醒来已是半夜，睁眼看看身旁熟睡的爱人，窗外陌生的夜空，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心中一片怅然，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我本不是贪吃之人，但那些记忆中的美食，不知是可口的缘故，还是平常吃不到的缘由，时常出现在脑海，萦绕、徘徊。尤其在怀孕的时候，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为一道烩酸菜，思念到哭泣，思念到夜半梦醒，久久地失眠。有时，又仿佛一首老歌，想起来，那些旧时的场景、特定的心情便一并而来，直使心里泛起柔柔的波。

家乡的美食有很多，而我独忆烩酸菜最深。

怎么说呢，几乎从我记事起，最常见的食物就是烩酸菜捞米饭，盛半碗捞米饭，将半锅铲烩酸菜盖在上面，端着坐在门口小凳子上，在碗的边缘处用筷子垂直插下去，一翘，搅拌几下，把嘴巴凑在碗沿上，扒拉扒拉，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妈妈常说，我小时候怕油、怕腻，什么都不吃，每天就吃点米汤泡捞饭，人长得就像个稻草人，一阵风就可以吹倒。每逢此时，我总是半信半疑，且不说我如今的体格，单就一提到烩酸菜，我那口水泛滥的样子，怎么会长成稻草人呢？妈妈笑说，也幸亏还有个烩酸菜，在拣去肥肉，逼掉油汤后，总还是可以吃得颇令人满意的，否则真不敢想象你如何长大。

烩酸菜不仅好吃，还简单易做。配料上，腌酸的白菜、新鲜的土豆必不可少，其余可以选猪骨头、五花肉、豆腐、粉条等其中的一样或多样。做法上，先起锅，放入油或者肉，再炝入葱蒜花椒干姜醋酱等调料，加水微炖，再依次放入准备好的土豆、酸菜、豆腐、粉条等，盖上锅盖，直到锅里发出水耗干后的咝咝声，打开锅盖，用锅铲搅拌均匀，一道美味便可以出锅了。酸的食物向来开胃，何况酸菜脆、韧，酸爽可口，再加上猪骨头的浸润，土豆的粘合，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在舌头。至于里面的豆腐、粉条，因为揉合了酸菜、猪骨头、土豆的精华，滋味自然丰富而适口。

深秋，天气渐凉，地里的庄稼陆续收割完了，到处是成熟的秋黄，只有菜地，远远地望去，还是一片诱人的油绿。眼看寒霜就要降临，妈妈把心一横，提着镰刀走进自家菜地，欻欻欻，甩开膀子把那些没膝高小腿粗的大白菜一一放倒，取来大麻绳一捆捆背回院子里。再花上二三天时间，挨个摘掉黄叶，贴着菜头用小刀割掉菜根，把手一甩，抖掉潜藏在上面的泥土和青虫，然后放进大锅里焯一下，捞出来码在院子里控水，第二天再一棵棵拾掇好一圈圈码进大缸里，间隔洒上盐巴，最后用一块大菜石压好，盖上高粱杆缝制的缸盖，只需等待十几天，就能吃上期盼多日的烩酸菜了。

每年，妈妈都会腌上几大缸酸白菜，有时也腌一小缸圆白菜。这几大缸酸菜足够我们一家人吃一整个冬天，大半个春天，直到天气炎热生蛆了或者夏季菠菜豆角成长了为止。基本上夏天秋天都有新鲜的蔬菜吃，烩酸菜自然少了些，但有时实在想吃，妈妈也会临时腌一点夏白菜给我们解馋。

酸菜腌好没几天，某一天清晨醒来，大地忽现白茫茫一片，昨晚又落霜了。夹杂着怒号的北风，天气越来越冷。家里养的那头大肥猪，在吃完腌菜剩下来的白菜叶子及地里仅存的一点蔓菁外，再也没有绿色的东西可吃了。河面已经结冰，冬天铺天盖地地来临。于是，杀猪，便成了这个季节里最为引人注目的盛事。

往往是，清早就请来附近出名的屠夫磨刀霍霍，爸爸在大门外不远处的土棱上挖一口临时的灶，架起一只大铁锅，用柴火和炭块把里面的水烧得滚滚翻腾，白色的雾气直冲到半空。只听一声尖利绝命的呼叫，家里那只养了一年的大肥猪在三四个大汉的压制下瞬间倒在了血泊中。每逢这个时候，我一定是躲在某个角落不敢看的，但心里却在莫名地激动着，而妈妈，一般都是在厨房里，机械地忙这忙那，不时地撩起围裙抹一下眼泪，心里想着这一年来，从街市上买回小猪，到它一点点长大，那些撒欢与淘气，吃饱后撑得鼓着个肚子四脚朝天站都站不起来的傻样……

不管妈妈怎样伤感，好的东西都要与人分享，每逢杀猪，必然附近的亲戚朋友邻居都要请到家里来，做上一锅杀猪菜，再买上两斤白酒，敞开怀吃喝个痛快。在家乡，每年收土豆和黄豆的时间大概在农历的八月初，腌制酸菜的时间大概在九月初，杀猪时间则一般在十月上冻后。这个时候，土豆是收回不久的新土豆，用土豆磨的粉条自然也是新粉条，豆腐也是新黄豆制成的鲜豆腐，酸菜刚好腌至恰到好处，再加上肥瘦相间的猪脖子肉，恰好搭配一锅绝美的烩酸菜，对于馋了大半年的家乡人，可想而知那是怎样的诱惑。而我们小孩子，不仅吃得满嘴流油，还可以与一大群小朋友满院子里踢着猪尿膀玩耍，那真是热闹又特别的回忆。

不久前回家乡，被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荣知道了，满怀热情地要去机场接我，并邀请去她家玩两天。我反复婉拒，讲我到了家门口一定得尽快去见爸妈，而且弟弟也特意安排时间来接我。最后相互妥协，决定和我弟弟一起去她家吃一顿她亲手做的饭。荣很高兴，问我想吃什么，我脱口说，烩酸菜，她爽朗地笑了，这么多年不见了，还是原来的感觉，真好。她又补充，回来一次不吃羊肉总觉得招待不够周到，那就烩酸菜加炖羊肉吧。恭敬不如从命，我欣然应允。一下飞机，远远就看到弟弟和荣站在出口处候着我呢，一股暖流袭上心头。随着她到了她家，饭菜已经做好，在锅里盖着呢，赶紧端上桌，热乎乎的，菜香扑鼻，我也很随意，直接坐下来大快朵颐。吃够了烩酸菜，看着饭桌上同学精心准备的炖羊肉，不想扫了她的兴，挑一小块尝了，味道确实很好，但吃不下更多了。其实旅途的劳顿，加上一点晕机，我并不是很开胃口，但这种同学间的情谊，通过一顿饭的交融，更让我感触多多，收获满满。

离开家乡最初那几年，实在想吃烩酸菜了，就自己腌菜，自己做，但总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再加上爱人不甚喜欢，慢慢也就作罢了。倒是每次回去，即便是夏天，妈妈也会把酸菜留在冰箱里，等着给我解馋。那滋味，除了食物本身的美味，还有妈妈的爱和情意在里头，所以每次都是全身心的感受，丰美难忘。

这些年，从北到南，去过一些地方，尝了不少风味，纵然也有其它喜欢的，甚至家乡那些儿时的美食，几乎都只是馋了，吃一顿，解馋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想了，连续吃也会腻的，只有烩酸菜是个例外，就算天天吃，顿顿吃，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腻歪的感觉，真是奇怪。有时想，会不会是这烩酸菜，当年在我幼小的心里悄悄下了定义，深深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迹，让我痴痴傻傻地，只认准它，眼里再无其他，一生一世。

有关烩酸菜的记忆还有很多，其间裹夹着妈妈亲人朋友们的爱、故乡的情怀以及已逝青春的美好记忆，让我每每想起来，总会感慨万端，神思游走。

烩酸菜，也常不请自来，在我的梦里，暗自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