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蓬我和鲍勃middot迪伦敲着天

鲍勃·迪伦在年。

“在北京一个个炉火熄灭的冬夜里，这两块砂纸，摩着我的耳和心。摩擦生热啊，身心浸入他的歌声里又放松又温暖，像是听老家的二叔抽着旱烟讲故事。”

文/周云蓬周云蓬，歌手，游历各个城市弹唱，出版诗集《春天责备》，音乐专辑《沉默如谜的呼吸》《中国孩子》《红色推土机》《牛羊下山》等，被誉为“最具人文的中国民谣音乐代表”。如果用中国的某位歌手与他老人家相类比，我以为当然不是罗大佑，而应该是邓丽君。我是被鲍勃·迪伦的名声如雷贯耳后，才慢慢地听到了他的歌。鲍勃·迪伦是以一个时代启蒙者的身份进口到中国的。尽管他自己不情愿，但谁在乎他的私人想法呢？而邓丽君也是这样，她的靡靡之音，启蒙了大陆整整一个时代的年轻人。上世纪70年代末，我们拉上窗帘，戴着军帽的脑袋挤在一起惶恐又兴奋地听她的歌，生怕被人检举，有种偷情的快乐，还有从事地下革命的刺激。小邓她是我们色情的知心姐姐，给了我们最初的性教育。而性爱是打败极左思想的最佳武器。正如在小说《》里一样，自由的爱情，是对老大哥制度深刻的彻底的拆迁。

鲍勃·迪伦在年。

美国的叛逆者，往往是从个人的“我”走向集体的“我们”。迪伦当仁不让，成为那个时代集体叛逆的代言人。而中国大陆几千年的大一统教育，几十年的国家至上，集体利益高于一切的大帽子，如垂天之云，或者就是天本身，罩在我们头上。所以回到个人，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回到男欢女爱的私人幸福里，成为这代人千里迢迢跋涉的目的地。认真地说，鲍勃·迪伦最初对于我，只是个很优秀的美国乡村音乐家。从音乐技术含量上判断，他不如地下天鹅绒的LouReed，不如后来的PinkFloyd，或者是更后来的TomWaits。我们从小生长于呆板、无性欲、永远正确的沙漠里，猛一接触外来音乐，当然会饥饿地扑向更荤腥更酷更爆裂的大肥肉片。对于迪伦这种略显清淡的絮絮叨叨的造反，心里还是觉得不过瘾。所以，朴素的东西才难以真正被人理解。

鲍勃·迪伦的经典造型之一。年，我在北京卖唱的时候，圆明园的邻居中，有卖打口带的，就是那种洋垃圾，好好的磁带，打个窟窿，然后漂洋过海倾泻到中国。不过那都是进口原版的好东西。其中，我就买过两盘迪伦的磁带，不为喜欢，只为便宜。当时地下摇滚圈无限推崇的大门、涅槃的磁带贵得不敢问，如果你问了还不买，那会被满身金属片的摊主骂成土鳖的。那是迪伦后期的录音，一把吉他作单色的背景，偶有口琴明亮的闪现。他的声音不再光鲜，仿佛两块砂纸摩擦着唱出来。在北京一个个炉火熄灭的冬夜里，这两块砂纸，摩着我的耳和心。摩擦生热啊，身心浸入他的歌声里又放松又温暖，像是听老家的二叔抽着旱烟讲故事。我还改编了两首歌，填上汉语，有一个叫做《散场曲》，现在每每演出也是我的压轴曲。

根据鲍勃·迪伦《TomorrowNight》改编。

年，鲍勃·迪伦在越南演唱会上。图/AP

后来在北京的酒吧里当驻唱歌手，又用上了他老人家。因为酒吧要求歌手会唱英语歌，我英语那也就是不到一百个单词的水平，正好迪伦的那首《敲响天堂的大门》，歌词简单得让我错觉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结果我就把它当作保留曲目，唱够了迪伦的版本，就唱枪炮与玫瑰的煽动性强的版本，还唱过克莱普顿有点蓝调味儿闷骚的版本。真是的，一首歌养活了我一年多。天堂的门，被我敲啊敲，天使们都失眠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多岁的他出版了30多张唱片，演唱会更是开了无数。这个传奇性的民谣外星人坐在自己半世纪的光环里，眺望汹涌的人群，也许很孤单。其实他是电影《教父》里的老头子科利昂，他的坏包含几分浪漫，他的反叛掺杂着温情，他衰老地坐在果园里，不如后来者那么狠，那么酷。

鲍勃·迪伦近照。图/Getty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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